梁朝伟不只是在屏幕上藏秘密，私底下也是藏满了心事和忧郁。他的头总是低低的，跟刘德华昂首阔步，走到哪都是偶像的万千气势相距甚远。他深邃的双眼，像不见底的湖泊，波面看似清澄迷人；湖底下却暗潮汹涌，你永远看不清楚。“真实生活中，我从来不愿意让人家看到我是怎样的人，也没有人看得到，包括我的亲人和最亲密的人。这是我的习惯，不会轻易让人看到我的全部，这是从小就开始建立保护自己的习惯。”梁朝伟说。

他孤寂压抑的性格，源自童年父亲离家的阴影。现在他说得自然，像是从小到大的生活习惯，一时想改也改不了。

梁朝伟说：“我也希望慢慢地把心打开，其实我一直都在尝试，可是往往在不知不觉之间，它又会自然关上，可能我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，一被伤害就怕受不了，所以干脆关起来。”

秘密的吸引力，总是牵动着人性。我好奇着吴哥窟秘密的石洞，更多的人好奇着梁朝伟的内心世界，也许正是这秘密，让他更擅长揣摩复杂的人性。以《无间道》卧底角色赢得金马奖最佳男主角，你敢说，这不是秘密的功劳吗？

香港铜锣湾车水马龙，我们跟夕阳赛跑，抢着阳光帮梁朝伟拍照。拍照的过程中，他忧郁的表情却常暗地里偷笑，我问他想到什么开心事？他笑着坦白讲：“那是职业的笑容。”

运气一票之差

他虽然这么说，但我知道前一天，金马奖最佳男主角的奖座才送到香港，《无间道》剧组和亲密爱人刘嘉玲一起帮他庆功，手握第二座金马奖，他说，这次的金马轻多了，以前重得怕砸到脚。

那年的金马奖，梁朝伟与刘德华以同一部片入围男主角，最后梁朝伟以一票险胜，两人的影坛竞争开始白热化。这两位当年“五虎将”的影视小生，算是如今最活跃于影坛的两只老虎。

因为只差一票，所以梁朝伟认为，自己运气比较好，实力旗鼓相当，而且既然是同一部片，他拿就等于刘德华拿。我觉得梁朝伟太一厢情愿，因为不管是运气还是实力，输赢就在那得奖结果，他这么认为，刘德华也未必领情。

佩服活力华仔

“你和刘德华会不会开始竞争？”我问。

“没有。从年轻到现在，我从来都是与世无争的，我只做我喜欢的东西，没有什么要求，也不期望观众喜不喜欢看我，因为根本控制不了，我拍完以后就算了。最重要的是创作的那个过程，因为那过程我会很享受。

“我是比较被动的，刘德华与我性格不一样，他主动、有活力，很享受繁忙的工作，工作愈多他愈开心，我则相反，每天都在问什么时候可以放假。他非常有上进心、事业心和计划。我没有，我觉得这边好玩，玩完以后就掰掰。

“我不会要求自己几年后变成怎样，一直以来我都安于当演员的身分。我觉得每个人目的不同，没有对与不对，重点是你喜欢做什么，所以我们非常不一样。但我很佩服他，从认识他到现在，没有十八年也有二十年了，他还是这么有活力。”

奖座永不嫌多

“那你得过那么多的奖，还在意得奖吗？”我追问。

“其实我都在意，不管是坎城，还是金马、金像奖，因为每个奖都是不同角色去拿的，每次创作都不一样，不会有人嫌多的。如果我都饰演同一个角色，那就会没意思，但你创作不同的角色得到认同，我认为这个鼓励会非常开心。

“今年我因为拍广告无法出席金马奖典礼，但任何奖都一样，刚开始无所谓，等到进场时，就肾上腺素上升，那种兴奋就像在台上唱歌一样，等到公布结果，那种喜悦无法形容，要到现场才感受得到。所以不管是得奖开心或没得奖不开心，都是那几天的事。因为你还要继续拍电影啊！无所谓啦！总不会开心一整年吧！”

其实梁朝伟的开心很少，反而不开心已经成为一种习惯，就像藏秘密一样。他说，今年发生太多不好的事情，像SARS、战争、张国荣跳楼、小黑猝死，还有他自己的朋友生病过世，人真的很脆弱，为什么不开心一点？他开始自我催眠地告诉自己，像进入角色情绪般“要开心，要开心。”

习惯压抑自己

“以前总是不开心的原因到底是什么？”我像心理医生般问诊。

“小时候非常害怕同学问起爸爸的事，因为那个时代离婚的例子不多，我的同学几乎没有破碎家庭的，从那时起我就变得很埋怨，从来不懂得看自己的好，也变得很封闭，不想讲家里的事情，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人群。长久以来，这些就变成我的习惯。

“但也可能这样，我在电影里有很多的感受、情绪和压抑，塑造出梁朝伟的特色。我常常都这样，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好的或特别开心的，就像拍戏，也从来看不到自己好的地方，也不享受看电影，尤其是自己的，我会觉得哎哟这个反应不好，那场戏应该这样。因为我觉得好已经在那了，你要去看不好的地方才可以改进。

“不像我有个朋友，不要讲名字（笑），他只会看到自己好的地方，哇！很棒、很帅、很开心。你说我的习惯，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？从专业的角度是好，从普通人和懂得享受的人来说，就是不好，因为我不懂享受。

“我现在比较能找到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了，因为很简单，不开工时，一个人出海去听听风声、听听鸟叫，看看山、看看海，我就很开心了。”

感情不会期待

“感情上，也这么封闭吗？”我好奇地问，其实是要为妇女同胞们找答案。

“我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，但从小就要装得很坚强，好像要扛起一个家的担子，背负家中唯一男生的责任。外表装得很坚强，其实内心很脆弱，很怕受到伤害，常常刚要打开时，它又关上，因为以为把自己关起来，就比较不会受伤害。”

所以一直以来，梁朝伟的绯闻，不是A刘嘉玲，就是B张曼玉，好像没有别人。

“难道没有其他人试着去敲一敲你的心门吗？”我问。

“其实也不是A跟B，我有很多朋友，包括女生朋友都敲过，但这是缘分，很难去说。”

浪漫相信天使

不知道梁朝伟是不是受到电影《地下铁》的影响，他有时真的会想象生活里有小天使，而且觉得浪漫。我觉得很奇怪，几米的手绘本《地下铁》不是有着淡淡的哀愁吗？怎么变成了童话世界。

他笑着说：“这是用几米《地下铁》的概念，发展出的跨界电影，有王家卫的风格，马伟豪的轻松和几米的颜色，像童话般浪漫。其实我第一次看到几米的《月亮忘记了》时，有点不舒服，因为那种城市人的孤独和疏离人群，非常像我。《地下铁》的盲女也是如此，她在自己的世界，有自己的颜色，即使她不盲也一样。

“现代人压力多，现实生活里也没有童话，把童话色彩注入，大家看了会很开心。其实我也是一个满浪漫的人，黄昏时，在海上看着云彩的变化，我会觉得『啊！好浪漫哦！』游泳时，看到一群小鱼，我也觉得很浪漫，相信有小天使存在更浪漫。我觉得除了爱情，很多事物是很浪漫的。”

刘嘉玲曾说过，世界末日时会与梁朝伟一起。我问梁朝伟，他说希望跟亲人、爱人和朋友一起，他觉得很多物质的东西并不能给你快乐。

“有朋友，有爱人，有亲人就已经很幸福了。我不奢求其他东西，只要这些再加上健康就足够了。”我再追问一句：“现在的状态就是如此吗？”

“对啊！”他说。

后记电眼

去香港采访梁朝伟，临上飞机前，我还是忍不住拿了珍藏版《花样年华》的海报和CD，想请他签名。

虽然觉得这样有失记者的身分，何况我一直想着，可能会像《重庆森林》中，王菲见到梁朝伟一样，紧张得脚抽筋。

结果，我并没有抽筋，却是脸红热汗淋漓，因为梁朝伟的电眼，看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。

不知道说这句话会不会引起众家姊妹愤怒的目光。不过回程中，我想起采访他的过程，我在车上也偷笑了，彷佛回到二十年前，十五岁的害羞小女孩。

原来，我的开心跟他一样，也是这么简单。

profile

生日：1962年6月27日

1982年第11期无线艺员训练班毕业。

成绩：

五度获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--《重庆森林》《春光乍泄》《花样年华》《无间道》《2046》

三度获金马奖最佳男主角--《重庆森林》《无间道》《色丒戒》

2000年《花样年华》获坎城影展最佳男主角

2013年演出《一代宗师》，最新作品《摆渡人》将于今年上映。